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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也許,最後一冊詩集》─吳晟


【一】
《他還年輕》這冊詩集,收錄我發表於二十一世紀〈二○○二─二○○四〉的所有詩作,五十二首。

我以往出版過的詩集,亂無章法,混來混去,未遵守新鮮貨品原則,真是惶恐,愧對重覆購買的讀者。

1966年,我自費出版第一本詩集《飄搖裡》,薄薄八十頁,40開本小冊子,因不滿意,未對外發行,在床底下堆積了一年多,長白蟻,乾脆悉數銷毀。一九七六年,楓城出版社為我出版《吾鄉印象》,因對當年那本小詩集,未能忘情,選了部份詩作,混進裡面;一九七八年「遠景」出版的《泥土》,以「楓城」版《吾鄉印象》為底本,再混進《向孩子說》系列新作;一九八五年,洪範書店將《飄搖裡》、《吾鄉印象》、《泥土》所有詩作,再加進新作,依主題重新編篡,分成,《飄搖裡》、《吾鄉印象》、《向孩子說》三冊出版。二○○○年,洪範書店原本要出版我的新詩集《再見吾鄉》,葉步榮先生覺得篇數太少、單薄了些,建議我從「洪範」版三冊詩集,挑選我自認較耐讀的作品,再加進《再見吾鄉》大部份新作,合成《吳晟詩選》出版。又是新舊作混雜。

因此,依實質內容精確說法,我只有四冊詩集,依次是《飄搖裡》、《吾鄉印象》、《向孩子說》、《再見吾鄉》。

《他還年輕》是我的第五冊詩集,全新的作品。
很可能,也是我最後一冊詩集。
我做此推斷、或者說預言,有三大因素。

其一,我寫作進度太緩慢。

我無意謙虛,更沒有必要自我貶抑,但我從年少學習寫詩,就很認分,自知天資有限,絕非天才型,充其量正如詩人周夢蝶所直言,是「清才型」,有才份,但清貧。

像我這樣詩才平平,只能依靠苦學。我保留至今,多冊戒嚴時期偷偷抄錄禁書的手抄本,每一頁字字句句都那麼端正、整齊、一絲不茍的乾淨,可以作證,我天生對文字多麼虔敬。幸而我具備鍥而不捨的專注、耐性、和豐沛生命熱情的特質,才能有些小成。

我創作每一系列組詩,從意念的萌發,經年累月醞釀、作札記,初稿成形成篇,一再琢磨,修訂完成定稿,至少都要歷時數年。

《他還年輕》收錄我十四年來所有詩作五十二首,平均每年不到四首。以這樣的進度,還要累積下一本足夠成書的份量,何其不容易。況且,人的體能、生命力,總有衰退的時候;何種年歲、什麼狀態下開始衰退,因人而異,總之,寫作最需要的想像力、創造力、持續力,必然會衰退。

【二】
其二,寫不好,就不要寫。

我的寫作歷程特別幸運,一直受到很多人愛護和協助。我有多篇詩作的來源,直接、間接得自許多人的啟示;不少詩句,或一字一詞,因有人指點、修改之後,更恰當、生動、有力。我將另寫一篇文章,就記憶所及,詳盡記述學詩以來,這些珍貴的一字之師、一句之師、靈感之師。

其中,付出最多心力成就我的二個人,一位是我太太莊芳華。

芳華是我屏東農專的學妹,在校時,我是校刊《南風》主編,她是助理編輯,但她課業比我優秀,知識能力強我甚多;她曾領過畜牧科第一名獎狀,而我一直徘徊在退學邊緣。並且,我出身農村家庭,我的叔伯整個家族,和文化涵養沾不上邊,也看不出任何藝術細胞的遺傳;芳華出身書香望族,雖然她父親家道中落,但她和兄姊一樣,承襲家風,具有音樂、美術等天分。我多少受到一些薰陶。

結婚嫁到農鄉,芳華放棄自己的音樂夢想,將所有才華,傾注在三位子女的教養;教書之餘,攬起大部分家務,還要分擔農事,備極辛勞,我才能安心教學、耕作,還可以偷空握一握文學的筆桿。

子女長大成人,芳華負擔減輕,這時電腦興起十分普及,我自甘落伍不去學習,卻又貪圖科技之便,逐漸改變長年以來寫字像刻鋼板「雕琢」的習慣,文稿草率,交給芳華幫我打字之後再訂正,有時順便額外服務,幫我修改字句。有幾篇詩作的靈感,是我們一起出遊,沿路聊天、相互激盪而生。最典型的實例是,「他還年輕」這首詩,主要意象是芳華的創意,比喻台灣還是地質尚未穩定的年輕島嶼,需要我們去愛護、去疼惜;與我心戚戚焉,又吻合「我雖已老、他還年輕」的晚年心境,一代傳一代、生生不息的自然生命觀。我便佔為已用。

對芳華實在很不公平,我早就應該恢復青、壯年時期的「獨立創作」,不該再剝削她的才分。

另一位是我女兒吳音寧。

一九八○年,台灣還是威權體制戒嚴時期,美麗島事件剛發生不久,我應邀去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,為訪問作家,歷時四個月,和世界各國、尤其是中國大陸作家的交流,思想受到很大衝擊,回來之後,詩作少之又少,近乎停頓,創作轉而以散文為主。直到九○年代中期,新的組詩「再見吾鄉」才勉強構思而成系列詩作,但詩藝上總覺得很難突破,不夠圓滿。

當時音寧從法律系畢業,決定放棄煎熬了二年的司法人員特考。正巧台灣日報「重回」民營,詩人路寒袖回台中報社主持副刊,音寧去應徵編輯被聘任。這是音寧非常重要的文學磨鍊機會。

那個階段我的詩作大部份「就近」投稿台日副刊,必定要通過音寧的審查,開始會給我一些意見,自然而然成為我的品管部門,而且審查標準越來越嚴格,時常被退稿,指出某些地方的缺失、要我修改。她最常講的話是:不行呀!寫得這樣爛,拿出去發表,會被人瞧不起,有損你的名聲。

最嚴重的時候,我曾經受傷到很長時日不開口說話,顯然嚇到她,趕緊放了一張紙條在我桌上:老爸,千萬別沮喪、別氣餒,我們吳家本來就是靠慢工出細活,不必急……。老爸加油。

我有二首詩:「寫詩的最大悲哀」、「我仍繼續寫詩」,寫得很苦楚,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熬鍊而成。

音寧不只提供我修改意見,有時會直接幫我潤飾,竟而逐漸養成我對她的依賴,未經她審查通過,不敢寄出去發表。《他還年輕》這一冊我的晚年詩集,多處詩句其實是音寧的筆調。她的思維比我新穎、深刻,文字功力比我活潑得太多了。

但音寧確實很忙碌,為了實現農鄉願景,花很多時間和農民交陪、搏感情,共同守護家園,處理鄉親各種陳情,要做的事永遠做不完,自己想寫的文章那麼多,只好擱下來,我卻每寫一首詩,就要求她「幫我看看」,還一再催她,有時被我催煩了,說出重話:寫不好,就不要寫,又不會怎樣。

她的意思是,自己沒本事寫出好詩,乾脆就停筆。

是呀!寫不好,就不要寫;寫了也不必急於發表,我必須如此自我要求,不該再煩音寧。


【三】
其三,在書桌與街頭之間擺盪。

我從年少學詩以來,至今,凡購買得到的中文詩刊、詩集(包括翻譯),很少錯過,並且認真閱讀,兼及散文、小說等文學作品,但我是單純的愛好者,喜歡沉浸在作品的欣賞,不太花心思探究什麼流派、分析什麼主義等等理論。猶如詩人與詩人之間、詩社與詩社之間的是是非非,我也不太有興趣。反而更關注社會現實。

高中階段我曾在台北就讀三年,正是思想成長期,逛書店和書攤,遠比花在課業上的時間還要多。應該是性情加機緣吧,除了耽讀文學作品,同時接觸到不少政治評論、社會思想的書籍、雜誌,啟萌我背反威權體制教育的歷史觀、文化觀,激發出我追尋社會公義的強烈熱情。在我年少的習作中,「表現了一個有心用世的年輕人的壯志與苦惱。」〈張健•《飄搖裡》序〉這一類作品,所佔份量不輕。

年輕不知禁忌,本性又率直,平時難免好發議論,惹來不少「調查」,幸而都有貴人相助,才有驚無險渡過。一九七0年代台灣民主運動暗潮洶湧,到一九八0、九0年代風起雲湧,我不顧教師身份,和「黨外人士」有所交往,不由自主投身其中,為宣揚自由、民主、平等的基本信仰,無數個夜晚,一個村莊又一個村莊、一個鄉鎮又一個鄉鎮,慷慨激昂站台助講。

一輩子定居農村,我的生活向來簡樸、知足,沒有任何名位野心,純粹只是「有心用世」的社會懷抱。感謝文學,彷如真誠友人,一直緊密相伴,明鏡般隨時鑑照本心,才能拂去矇蔽是非的塵垢;才能適時拉住我,未捲進權力漩渦。

多年來我傾力支持過的從政人士,固然不乏始終如一、清廉自持;但我看過更多權力爭逐中,不知不覺陷進私心算計、戀棧功利、耽溺逸樂的泥沼,逐漸背離初衷、遠離公義。每每為人性如此容易墮落,難以抗拒世俗誘惑而唏噓而惋惜。

最沉痛的是,誰在「建設台灣」?我們耗去整個世代的改革熱情,去對抗專制獨裁,推動民主體制,卻放任開發主義思維,「自由」泛濫,無限膨脹,縱容財團結合大小官僚、地方政客,巧取豪奪,包攬所有公共政策,「拼經濟」成為全民最高共識,只要打出這個口號,堂而皇之,什麼都可以容許、必須容許,如果出面抗議,不只要面對強勢警力,往往會被扣上反商、反經濟、阻礙進步的罪名,加以撻伐,早期還會以環保流氓伺候,依法整肅。

我們這一世代,確實「創造」了富裕「奇蹟」,然而攤開來看、不容否認,所謂的「經濟成果」,是掠奪了多少自然資源、糟蹋了多少生態環境、死滅了多少河川、污染了多麼遼闊的土地和海岸……,換取而來?龐大的財富,又是集中掌握在哪些人手中?有誰懂得自我反省,而稍有愧疚之心、虧欠之意?

這些年來,我直接參與了幾件所謂的「開發案」的抗爭,簡稱環境保護運動,耐性閱讀一大冊一大冊厚厚的環評報告書,沉住氣「研究」來來往往公文、背景資料,最大心得是,怎麼那樣大膽,敢編造這一大堆胡說瞎扯;深刻體會到「魔鬼總是藏在細節裡」;在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後,不知躲藏多少利益結構不可公開、不可現身的魔鬼;在語意含混的條文裡,不知藏匿多少不易察覺的惡靈。

在投入環境保護運動中,我認識了更多為悍衛土地正義、為維護自然環境挺身而出、積極行動的熱情伙伴、年輕朋友,他們從來不是為爭取自身的任何利益。從他們身上,我更深理解,真正為信念無私奉獻的生命意義。

他們和那些喜歡談論虛無、存在、孤絕、漂流、放逐、疏離、游移-----的文藝圈人士,關心的事物、生活的態度,截然不同。

我多麼喜歡自家樹蔭圍繞的庭院中、這一間寬敞安靜的書房;我多麼喜歡書房裡一張安靜的書桌旁,沉醉在詩、文學的閱讀。然而,我不敢說自己身無半畝、心憂天下,但世間確實有管不盡的不平事,不時攪動我的心境,支使我走出安靜的書房,介入俗事,走向紛擾的街頭。而俗事,尤其是抗爭運動,多麼傷神、多麼累人呀!


【四】
《他還年輕》這冊詩集,共分五卷,以反對「國光石化」開發案、控訴強徵良田暴行、抗爭「中科四期」搶奪灌溉水源、守護家園水圳、反對核四廠……實際參與環境保護運動為主題的詩作十首,收錄在卷四「親愛的家鄉」,只占本書五分之ㄧ篇數,或許是濃烈的社會情感,普遍引起共鳴,較多人注意。

其實這一卷詩作是意外產品,並非在我擬定的寫作計劃之內。

二○○○年五月,我總結二十世紀〈一九六三─一九九九年〉的「精要」詩作,在洪範書店出版《吳晟詩選》,後記中自我期許:「期待新世紀來臨,我還有能力創造新的格局,開展新的題材。」

我計劃中的新題材,是長年以來深深潛藏的生命與死亡、生命與自然環境的思索。

大約二十歲起始,我就陸續寫了「終局」、「輓歌」、「辭別」、「夜盡」、「意外」等多首探觸死亡的詩作。凝視死亡,即凝視生命,應該是多數詩人基本的創作主題,只是我這份玄思冥想,常被社會現實的關注壓抑下來。

二○○一年,我決意回歸內在生命的省視,一面從家鄉土地出發,虔敬探訪台灣山川、走踏名勝,融合歷史背景、人文特色、自然體驗,抒發時代情感,進而歌詠四季美學;一面順應中壯歲月結束、逐漸步向晚年的心境,沉靜思索永恆的生命意義。

二○○四年,我大致完成卷二「晚年冥想」系列詩作,給音寧審查,音寧的反應有些不尋常,和以往不同,沒有任何批評,只說一句話:先放著,不要發表。

我已被她嫌得很沒信心,追問是不是寫得太差,她還是只講這句話:不要現在發表啦!聽得出口氣有些激動。


我查看她的表情,再看一下詩稿,起首詩就是「告別式」,意會到她的忌諱,笑著說:免驚啦!無禁無忌吃百二。

我執意要發表,整輯十首投稿詩人好友許悔之主編的《聯合文學》,刊登在二○○五年四月號。

真是巧合,這一組交代後事意味的詩篇,發表後只隔數個月,竟診斷出罹患嚴重癌症,我不免錯愕,不免擔心,不過,坦白說,並沒有太大緊張,飲食作息睡眠如常。進手術房開刀前夕,還和一群文學好友吃喝開講到深夜,因多日前約好,不能爽約,我未透露病情。音寧電話催了多通才回家,回到家不久即安然入睡。

我無意故作灑脫、假裝豁達,但我的心情確實大致平靜。漫長的治療期間,雖然忍受了不少肉體的折騰與不便,常疼痛到啊─長長哀出聲,但忍一忍就過了,從未擔憂到失眠。

然而眼見一項又一項、私慾無限膨脹的所謂開發案,進逼家鄉,每一項不當的「開發」,對環境的衝擊和危害,實在太巨大,勢將禍延子孫,再也無法隱忍,一再催喚我走上街頭,沒有餘閒守在安靜的書桌。

一波又一波抗爭運動中,我的情緒起伏動盪,悲憤、不安、焦慮,經常半夜睡不著,起來翻閱資料、研究公文、籌劃「戰略」,不能入眠,完全打亂了我的寫作計劃,「晚年冥想」被迫中斷,「親愛的家鄉」系列抗爭詩作「插隊」進來。

書寫與行動,一體兩面。書寫,進而付諸實際行動,才能發揮立即性更大的力量;行動,因書寫而更深化。但在時間的分配上,尤其是書寫過程中,情緒的掌控,如何轉化,費盡思量,「即使心頭淌血,也要耐心尋找沉澱下來的血漬」(引自詩作〈寫詩的最大悲哀〉)。


詩,表現所有的生命活動,可以興、觀、群、怨,當然也是社會參與的一種方式;不過,無論多麼崇高的題材,畢竟要回歸詩的標準來檢視。在書桌與實際行動之間;在含蓄與清朗、深刻與淺白之間;在詩意琢磨與社會功能之間,我不斷在做調適,不斷自我粹煉。


【五】
每個人的能力有限、體力有限,只能選擇自己最關切、能力所及的事,盡一點點力量。年歲有時而盡,不必忌諱,我的餘年也有限,我期許自己,致力維護自然環境,例如推廣護樹、種樹,特別是台灣原生樹木的生態觀念、樸素美學,盡量彌補我們這一代的集體罪業。

我一再強調台灣原生樹種,紅檜、扁柏、圓柏、台灣杉、大鐵杉、肖楠、櫸木、擦樹、毛柿、烏心石、十分普遍的樟樹……,乃是百萬年亞熱帶台灣島嶼,獨特的氣候、溫度、濕度、雨水、土壤孕育而生,分佈高山、中低海拔山脈、平原、海濱,哪一種不是多麼珍貴。

然而短短百年間,這許許多多台灣原生樹種,幾乎砍伐殆盡,繼之大量移入殖民國樹種、移入文化霸權樹種,又在浮誇的國際化滔滔風潮迷思下,移入一波又一波商業炒作、綁標設計,美其名為「園藝」的「昂貴」樹種。無論適宜性、功能性、未來性、樹型之美等等條件,我們自己的原生樹種,哪一樣不如?為什麼會被排擠到近乎絕跡?

任何物種都該尊重,我不該、也無意批評,然而每個地區,各有獨特自然環境孕育而生的「本土」特有種,不可取代,這是十分淺顯的生態知識,為何我們台灣社會,非但不知愛惜,反而莫名其妙的輕賤?

許多文化現象,不也是類似情況嗎?紮根腳下土地的台灣意識、在地情感,就像台灣原生樹種,在各種強勢文化衝擊下,不自覺地一再流失。

我常自述創作主張:「寫台灣人、敘台灣事、繪台灣景、抒台灣情」。事實上,應該說比較「偏重」更恰當。生命情感豐繁多樣,每位詩人的創作,不可能局限在某種題材,我的詩作當然不只局限在農村、鄉土,即使同樣題材,也會深入觸及普遍的人性情感。但我從不否認自己的偏狹,猶如我從不否認我們必需多了解、多關心廣闊世界。

而所謂世界,不是由一處一處在地所組成嗎?我始終相信,每一處在地,都是國際一份子。若是對於糟蹋身邊土地的行徑,視而不見、默不吭聲,有什麼資格談什麼國際?在地與國際本來不該是對立的意涵,但所謂國際化論述,經常隱藏侵略的、壓迫的本質,以及作為疏離在地、看輕在地、扭曲在地,進而抬高自己的藉口。

時代風潮滔滔奔流,資訊如排山倒海,快速淹沒每一世代「風騷」人物;詩名如過眼雲煙,我從不妄想自己的詩名可以流傳久遠,更不妄想揚名海外。終我此生,只求多為保護生態環境,實實在在盡些心力。如果台灣子弟,從我的詩篇中有些體會,更懂得尊重自然倫理,更懂得珍惜自己、珍惜萬物的生命價值,則是我奢侈的願望。我要特別感謝。

這篇後記,原先設定的篇名,直截了當,就是:最後一冊詩集。「洪範」葉步榮先生期期以為不可,建議我加上:也許,保留希望。我明知希望渺茫,不敢違逆好意,仍然遵從。